当一个人连回忆都没有的时候，他又是谁呢？
01
《奇遇人生》第二季第五期，开头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在一个人打扫卫生、看报纸、听音乐，周迅用她沙哑的嗓音，为我们娓娓道来这期的主题——记忆，而聚焦的人群，是拥有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家庭。
这项疾病，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老年痴呆。
如果说，刘雯的出现，拯救了这一季节目的收视，那么周迅的这一期，则直接让大家寻回了第一季的感觉——直击内心。
这一次，她们来到了日本爱知县，住在一家名为“忍者小屋的民宿”。女房主名为道子，今年已经76岁。
这家民宿藏于深山，翠竹绿树环绕，曲径通幽蝉，鸣鸟叫比人声还要多。这集的镜头也格外温柔细腻，有各种入画的昆虫动物。
那房主名为道子，今年已经76岁，却依然美丽优雅。
她爱干净，一刻不停地擦洗；她教周迅和阿雅做抹茶，还采来野花插花。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美得像宫崎骏的动画。
直到阿雅问，那您先生呢。
她说：他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微笑的。
02
道子的老公名为幸贞，曾经是一名大学教授，获得过文部科学大臣奖。
两人通过相亲认识，第一面没有说几句话，第二面乘坐一两个小时的电车去看了鸣门涡潮，第三次见面，就是婚礼了。没有一见钟情，没有轰轰烈烈，两个人在婚姻中慢慢磨合，一起过了那么多年。
他是她最值得信赖的人。他说：“我会拼命在外面赚钱养家糊口，希望你好好守护这个家。”
他是两个儿子最崇拜的人，最强大的依靠，是他们的英雄。
可是有一天，他慢慢把他们都忘了……
周迅问道子，先生把和这个家的记忆，大多数都忘掉了，不会觉得悲伤吗？
她说：虽然他忘记了，但是我们还记得，所以没关系；虽然他忘记了，但是他很快乐，这也挺好，也不是什么太悲伤的事情。他生活得非常开心，我和孩子也没有忘记他，很爱他、珍视他。我们会加油，好好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能输给他……
幸贞先生也很乐观，或者说他已经褪去了成年人的复杂，唯余孩童最直接的爱恨喜悲。
他收到阿雅、周迅为他送来的花，会郑重地收下，甜甜地夸赞她俩漂亮，称呼小姐姐。
他忘记了很多事，却依然记得唱歌，会兴致勃勃地握着话筒、吹着口琴、拍着双手。
他记得自己的辉煌时刻，知道自己获得过文部科学大臣奖。他也会清醒地说出：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撒手，所以就像现在这样，乐乐呵呵地吧。
一个拥有这种病人的家庭，能够过得如此乐观豁达，已经是最美好的境遇了是不是？
可之后悲凉的底色，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和着眼泪倒流回心里，脸上只余微笑，说一句他开心就好？
03
所有的习以为常、化苦为甜，都是不得不的选择。人，总要活下去。
他颤颤巍巍地奔向她，嘴里啊啊啊啊地发着像三岁稚童的哭声，任她牵着自己走。
阿雅和周迅问她身边的道子女士是谁，他说不知道。
他开始唱起《四季之歌》，专门挑选了“喜爱春天的人儿是，心底纯洁的人，像跨越岩石的海涅一样，是我的恋人。”
“是我的恋人”，在那一刻，他是确确实实记起了身边的这个人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应该是他的妻子？有那么一瞬间，身边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脸庞，是重合的吗？
而她也不能确定，他跳过几句歌词直接唱到恋人那一句，是不是有更深的意思？
儿子将他接回家短暂相聚，她为他做他最爱吃的寿司。
他调整衣领、脊背挺直地在那里坐着，却叫她小姐姐。
大儿子摩挲着父亲的头，像父亲曾经对儿时的自己经常做的那样，可父亲认出他了吗？
道子以前从未对他说过那句“我爱你”，当她对他说出来的时候，他开心的拍手。
可他知道是对他说的吗？知道说出这句“我爱你”的是他的妻子吗？还是仅仅看到周围的人在欢呼，所以他也跟着开心？
可是，又能怎样呢？除了接受，除了乐观，还能做什么呢？
在他清醒的那一刻，也会思考患病、痛苦与死亡，面对这些，谁又能不恐惧呢？
——小道，不想死
——嗯，那要长寿哦，得好好享受才行，毕竟孩子都长大了，我们只要享受就行了，享受就是赚到，去担心、痛苦也没什么意思。爸爸一直努力到了现在，以后只要去享受就可以了。
——说得对。
这种残酷的忘记，这种隐忍的幸福，像是每一分每一秒的快乐，都是从上天那偷来的，所以要拼尽全力地微笑。
这才是真的扎心。
04
而这个世界更残酷的是，对于大多数不得不面对此病的家庭来说，这份乐观终归只是奢侈，更多的是筋疲力竭、心力交瘁。
幸贞、道子夫妻之前和二儿子住，而在日本一般承担赡养义务的长子，他们放他去了美国。
幸贞先生生病之后，夫妻俩毅然而然从二儿子家搬到了自己之前买的老屋，不想拖累儿子。
大儿子也是在父亲生病之后，选择了回国。
由于病情，幸贞先生开始变得像孩子一样任性，道子需要一天24小时和他绑在一起，连出去买东西都很困难，这导致她变得很抑郁。这是我们熟悉的故事。
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转机？从把幸贞先生送到专门的护理机构开始。幸贞先生得到了专业的照料，76岁的道子每周开40多分钟去探望他；儿子虽然住得远，但家里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就能到，家庭成员之间的怜惜更加紧密；为了摆脱抑郁，道子甚至将旧居改成了民宿，家里有更多的人气，不再孤单，还能挣一些钱。
每个人都没有被彻底牵绊住，除了情感上的羁绊，每个人都还有自己的生活，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幸贞先生是名知识分子，即使他忘记了很多事，知识分子的骄傲、教养、底蕴还是有残存的，这使得家庭成员间短暂的相处不会那样狼狈不堪。
可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很多患老年痴呆的病人，并不都是如此体面。
他们会忘记自己的亲人，哪怕你和他朝夕相处；他们会变得暴躁易怒，疑神疑鬼，根本无法沟通；他们会忘记了饥饱，颠倒了黑白；他们会大小便失禁，甚至随手往嘴里塞；他们会瘫痪在床，丧失自理能力。
最重要的是，他们将不再爱你，也无法识别你的爱。
久病床前无孝子，而对于老年痴呆患者本身及其家人而言，因为病人意识的丧失，这种煎熬、折磨更甚。
@家家
“父亲病了几年了，阿尔兹海默症，昨晚我很崩溃，跟丈夫说‘心态很崩溃的时候，我真希望父亲已经不在了，但每当我有这种想法时，我觉得自己好差劲，心态更崩溃了’，我爱他，可这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是忘机的抹额-
爷爷那个衰弱无力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年轻时那么要面子的他，一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大小便失禁，屎尿沾满了衣服、裤子.....我时常看到他看着裤子上的排泄物羞恼不已，妈妈每次去他房间找脏裤子洗，爷爷甚至会把裤子藏起来，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到后面，爷爷甚至连什么东西能吃都分不清了，手上沾到的排泄物下一秒就往嘴里放，急得我爸每次都要生气地打掉爷爷往嘴里伸的手。有一回爷爷睡着了，家里人都出门买菜，醒来肚子饿极了的爷爷竟然拿起卫生间的肥皂啃了大半，我爸又急又气，一边骂咧咧一边送爷爷去医院洗胃。
从那以后，我爸再也不让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即使家里有人也要打好几个电话回家确认爷爷的状况。
爷爷去世后，爸爸经常一喝酒就看着老照片流泪，说自己没有照顾好爷爷，虽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一直对已经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但我也时常在想，要是爸妈以后也生了病，自己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小禅Jessica
一开始，爷爷只是把钥匙插在门上不记得拔，总是回了家就急得到处找，找不到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脾气。后来，他连回家的路都忘了，一次、两次、越来越频繁......到后面只能在他脖子上挂家里的电话地址。
经常是迷路了，人家问他家在哪，他总是愣住答不出来，或是无助地回答人家：我也不知道啊......每次爷爷走丢，我爸就得丢下工作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满头大汗地一个个问人家，每次几乎都要把家附近爷爷可能去的地方翻个遍。每次找到人，我爸稍微一大声爷爷就会害怕的低下头，像一个不敢面对家长训斥的小孩，老爸只好把想发的牢骚又咽回肚子里。
后来家里开了个会，姑姑要带2个孩子，大伯开了店每天忙到大半夜，其他人每天都要上班，大家都没有时间全身心照顾爷爷，沉默了很久之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送去养老院吧。”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同意了。
第二天，爷爷就被送到离家31公里的养老院去了。
从养老院离开的时候，爸爸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平静，但我却看见从来不抽烟的他脚下堆满了烟头，我想，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纠结的一次决定吧。
家人亲自照料病人，会被逼疯，可又能把病人送去哪呢？养老院吗？养老院条件差、护理人员不专业，正常的老人送去都担惊受怕，更何况是这样的病人……
女儿在被患老年痴呆的母亲逼疯之前，将她送到一家全护理的养老院，女儿每周探望。
头几个月，大家对养老院的护理还挺满意，后来发现，护工流失，养老院服务质量下降，好几次，老太太哭诉说根本吃不饱，每天都很饿；女儿甚至几次发现母亲衣裤上遗留着屎尿的痕迹。护工则抱怨老人家吃得多拉得多，她们换洗都赶不上她拉的频率和速度。
女儿决定给母亲换一家更好的养老院。没想到，两个月后，老太太被发现股骨头撕裂住院治疗。老人什么时候摔的？护工说不知道
老人出院后，女儿又把她接回她原来独居的家，高价请护工全天看护。这时，老人的病情更加严重，不会自己吃饭，整夜不睡觉，也不想与人交流，大小便完全失禁……之后老人因咳嗽送进医院，医院确诊老人为严重的肺部感染，还伴随着糖尿病引起的心源性心脏病。在重症监护室与死神抗争了3天3夜后，老太太撒手西去……
而在中国，每10个老人中就有1个认知障碍患者，其中超过半数患有阿尔茨海默病，每隔3秒，世界上就会多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目前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人数达500万人之多，已跃居世界第一 。
《奇遇人生》，甚至之前的《忘不了餐厅》，给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积极正面或者令人感动的一面，而现实往往没有这么温情脉脉，要残酷得多。
面对金钱、时间、感情与社会养老系统之间的平衡、博弈，我们往往无能无力。
那么还有什么，是我们来得及做的？那就是及早干预。阿尔兹海默症早起的症状是健忘，这会让家人判断为年纪大所致，但其实是有区别的。
早期（持续时间:1-2年）：近记忆力下降，易被误当健忘“老年痴呆早期的典型症状，就是近记忆力下降。刚做的事转眼就忘了，像刚吃了药却不记得吃过了；或反复问一件事，比如，孙子远在外地，却总问孙子怎么还不回来。”越是近的事情，老年痴呆患者越是忘得越厉害。但远期记忆很好，对儿时或工作时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老年痴呆与普通健忘的区别是:健忘的人是自知的，有意识的；而老年痴呆却是无意识的，有时甚至沾沾自喜。”厦门市第二医院主任医师牛建平说。
中期（持续时间:5-6年或更长）：出现各种神经症状，不会计算不认家人
老年痴呆患者早期若未干预，一两年内多会进入中期，这时，记忆力下降更突出了。反复问的频次太高了，不会计算，开始搞不清楚家里人的状况，更异常的是，老往家里捡东西，像空瓶子、废纸等。“患者还常常把钱藏得自己都找不到，却怀疑家人偷了；老觉得邻居在说自己坏话，或觉得老伴有外遇，或经常无故指指点点骂人；或不修边幅，甚至随地大小便等；夜间不睡到处乱走。”到了这个阶段，患者会出现幻觉，自理能力差，不仅自己生活质量下降，还严重影响家人的生活质量。
晚期（持续时间:1-2年）：一般死于并发症，肺部感染最常见“老年痴呆患者到了晚期，脑萎缩越来越厉害，进入重度痴呆期。”这时候，患者严重记忆力丧失，仅存片段的记忆。生活已经完全依赖照护者，日常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出现缄默、肢体僵直等。最终昏迷，患者一般死于感染等并发症，尤以肺部的感染最为常见。牛建平说，如果不做干预，老年痴呆从患病到死亡一般10年左右。虽然老年痴呆患病后不可扼制，但越早发现，治疗效果越好，并能较长时间将病情停留在早期，至少延迟进展两年。中期已致功能损害，药物干预效果大不如前。
读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一开始她并不知道母亲病了，只以为她老了。之后她陪着母亲治疗，她的心疼、不耐、柔软、坚硬，这种五味杂陈、诡异矛盾，至今仍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电影中母亲为了锻炼自己的行动能力，在地上艰难爬行的身影，也在我心中也久久不散。
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折磨与煎熬，我们永远没有资格指责那些最终崩溃、放弃的病人家属。
但是，没有经历过的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多不是吗？我们可不可以多放一些精力在年迈的父母身上，在他们出现类似苗头的时候及早干预、治疗；我们可不可以再多努力一点，在今后面对时间与金钱的两难时，可以有更多的余地给父母更好的照顾；我们可不可以再温暖一些，在父母老去之前，在父母可能会永远忘记我们之前，用更多的爱与陪伴，让余下的这些时光更加温暖、丰盛……
可以吗？
评论列表
挽回一段感情就是挽救一个家庭。
求助
被拉黑了，还有希望么？
可以帮助复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