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错了，最让纳兰性德动容的竟然不是爱情，而是……

公元1654年春天的一天，一场集会在江南一隅举行，参加集会的有南方的文人，也有北方的墨客。大家列作其次，饮酒赋诗，一觞一咏，畅叙幽情，颇有一千多年前兰亭集会的风雅。

江南集会

集会上有一个年轻人，只有十八岁，却丝毫不怯场，他飞觞赋诗，才气横溢，在集会上大放异彩。他就是顾贞观。

在场的很多人都只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明末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曾孙，却不知道几十年后，顾贞观这个名字将成为整个康熙朝写诗填词的文人当中，最响亮的几个名字之一。他将与陈维嵩、朱彝尊并称明末清初“词家三绝”，并且与纳兰性德、曹贞吉并称“京华三绝”。

顾贞观

只有一个人，像是提前预知了这一点一样，对初出茅庐的顾贞观溢美有加，他就是集会的发起者吴兆骞。

根据吸引力法则，吴兆骞也是一个不简单的年轻人。他少时就才华出众，九岁作《胆赋》，十岁写《京都赋》，见者惊异。等到二十四岁与顾贞观相识时，他已经成名十来年了，在江南名士中颇有声望，俨然一个大V。

吴兆骞

这位年少成名的江南大V，却对还是“小号”的顾贞观青睐有加，在众多的赋诗者中，他只认顾贞观是第一人。

对于吴兆骞的感遇之恩，年轻的顾贞观心里满是感激。两人互相为对方的才华所倾倒，很快就互为知己，结成了生死之交。

话剧《知己》剧照

如果不是后来命运平地起波澜，两人契阔谈宴的时光可能还会持续很久。倘若真是这样，世间大概会多两个普通老友，却会少两阙传世佳词。

变故是从吴兆骞卷入顺治十四年江南乡试案开始的。那一年，吴兆骞参加乡试并被录取为举人。可是发榜后不久，就有落第的士子告发主考官受贿，事情越闹越大，最后惊动了顺治皇帝。顺治大怒，要求严查，最后查实舞弊情节确实存在。

话剧《知己》剧照

这个案子后来成了清代有名的大惨案，处理结果是涉案考官全部处死。吴兆骞被仇家诬陷也是贿赂中举者之一，虽然最后审理的结论是“审无情弊”， 但仍然被发配到了极寒之地宁古塔。

吴兆骞的流放也改变了顾贞观的人生轨迹。在吴兆骞出关时，顾贞观发下誓言：必归季子（吴兆骞号季子）。话不多，却字字千金。因为这句誓言，他踏上了二十三年营救友人的辛酸之路。

话剧《知己》剧照

顺治末年（1661），二十四岁的顾贞观离开家乡，入京谋仕途，希望可以以自己的力量营救好友。然而晚明遗民之子以及东林党后人的身份，使他在官场上屡受挫折。奔波京师数十载，白衣生尘，潘鬓凋残，营救吴兆骞的事却毫无希望。

一直到康熙十五年（1676），顾贞观经徐元文推荐，到了当时权倾朝野的首辅纳兰明珠府上做塾师，并与明珠之子纳兰容若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这件事才开始有转机。

话剧《知己》剧照

这一年冬天，顾贞观寓居北京千佛寺，一天晚上，他望着屋外的茫茫冰雪，想到还在宁古塔风雪之中周旋的吴兆骞，不禁大为悲痛，写下了《金缕曲》二首，其中一首如下：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 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置此札，君怀袖。

《金缕曲》

一句“季子平安否”，道尽了朋友之间的真挚情感，就算在三百多年后的今天，仍然有让你我动容的力量。

所幸，那一夜过后，这件在顾贞观心头萦绕十余载的事终于有了一个渐渐周全的收稍。纳兰容若被这两阙词打动，向顾贞观许诺以五年为期，绝塞生还吴季子。此后，他果然信守诺言，为营救吴兆骞奔波周旋，并成功在五年之期内实现承诺。

纳兰容若

康熙二十年（1681）九月，吴兆骞终于离开流放二十三年的宁古塔，出关归京。

吴兆骞无辜遭累，被流放宁古塔，去时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回来时已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

命运的残酷不仅于此，这个当年的才子在经历生活的重重磨难之后，已经形神两异，性情大变，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在官宦面前唯唯诺诺噤若寒蝉，说出口的也不再是锦绣华章，而是对权势的附庸。

话剧《知己》剧照

所有人都为顾贞观放下尊严和名利，为当年的一个承诺尽半生之力的义举而感动，同时又对吴兆骞的趋炎附势心生愤慨。顾贞观却只在吴兆骞被嘲讽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请不要议论我的朋友。毕竟，我们谁都没到过宁古塔。

两百多年后，一位美国作家用一段类似的话做为了自己传世小说的开篇：

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句话，我至今还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 ”他对我说，“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所有人都知道吴兆骞在宁古塔生活了二十三年，却没有人知道他在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究竟经历过什么，以及如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顾贞观也不知道，但他明白朋友的不易，以及身为朋友应该有的理解与宽容。他也做到了。

三年后，吴兆骞在京病逝。作了大半生朋友的顾贞观悲痛不已，不久就离开伤心地，回到家乡无锡，从此再也没有踏入过京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