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述」｜FM：拿什么拯救你？19岁的爸爸

来源 | 山东省人民检察院

大家好，我是讲述人王香玲，诸城市人民检察院第二检察部未检办案组的一名员额检察官。

2018年1月15日，周二，寒冬腊月，北风卯足了劲的吹，生怕春天的气息把他扼杀。我裹紧羽绒服，从办公楼走向刑检办案区，这50米的距离足以把在办公室积累的热气吹得一干二净，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和往常一样，我打开办案系统，摆开案卷，叫到：李祥，过来。过了几分钟，一个青年，穿着单薄，带着几分怯意坐在我的面前：“不好意思，晚了一会，孩子不叫我走。”

“孩子？谁的孩子？”我本能的问道。

“我的”。青年很羞涩的回答。

“你不是才19岁？”我下意识的看了看卷，生怕自己看错了年龄，没错啊，今年19岁，犯罪的时候是16岁。

我抬头打量眼前的这个青年，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瘦瘦的，身体还算健壮，眼睛不大，也不聚光也不有神，情绪很低落，有些拘谨和害怕的样子。整个人透露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很难想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恩，是的，孩子快2岁了，是我在KTV工作期间认识的女朋友，我们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我们想结婚来着，但是因为我还上学，本来想着等到毕业，后来可能因为生活太苦了，孩子1岁的时候，女朋友就跟着别人跑了，我因为训练膝盖受伤，也就休学了，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孩子开始跟着爷爷和奶奶，但是有一次我回去看见大冬天孩子在院里玩水，衣服都湿透了，我说了父母两句，他们就说不管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带。我一气之下就把孩子带走了，和我朋友合租了房子，他上夜班，白天在家，帮我看看孩子；我就出去干点零活，挣钱养活孩子……”

“你挣的钱够你们开销吗？”我试探着问他。

“吃、住是够了，但是我想让他早点上幼儿园，这样还能接受好的教育，我也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挣钱”。

我瞬间怔住了，因为我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自从当了母亲，关于孩子的话题总是能最快、最准的触及我那根柔软的神经，甚至开始可怜这个犯罪嫌疑人，他至少还是一个好父亲。我迅速核实了他的犯罪事实，协助组织卖淫，案情很简单，李祥在高中是体育生，在省级的比赛拿过奖，因此高三的时候也就是2016年被保送到一所专科学校。没有了后顾之忧，在朋友的介绍下，他利用假期去了KTV打工。

可入职没多久，李祥偶然间发现这个店竟然在暗处提供卖淫服务。理智告诉他，这肯定是犯法的，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当他提出离开，老板一改平日里和善的模样，对他威逼利诱。这种情况下，李祥犹豫了，“要不挣点钱再走吧”，他想着。也正是如此，他的人生轨迹出现了重大转折。

此后，李祥除了日常的工作，偶尔还会介绍女孩去店里工作。可渐渐地他发现，什么提成、什么保障，都只是老板画的饼，而且老板“只要能挣钱什么都干的理论”也让他无法认同，终于有一天，他趁着老板不注意，逃离了此地。

直到2018年案发，李祥听说后主动归案并进行如实供述。

讯问完之后，我叫他领过孩子来看看，孩子的脸蛋冻得通红，衣服很脏，应该是许久没有洗过了，一个爸爸19岁，没有妈妈的孩子的穿戴能干净到哪里！但他的眼神里透着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天真，一个劲的叫着爸爸，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是的，这个可怜的娃娃在自己还咿呀学语的时候就注定了有一个“身背案底”的爸爸，就要在以后的生活中遭受上学和就业的歧视，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如果他的爸爸认真配合，真心悔过，我想，作为检察官的我可以做些努力。

我根据《潍坊市检察机关对涉罪未成年人观护帮教工作实施细则》，为李祥制定了精准的帮助帮教方案：

首先，每月为他上两堂法治课，让他多谈谈听课感悟，知道自己行为的底线；然后再加上他的微信，以便多了解他的日常动态和心理；除此之外，还需要邀请小风筝心理咨询室的心理咨询师对他做心理测评；每个月让他到帮教基地去参加义务劳动；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对其进行相应的技能培训，保障他以后的生活；对于他父母方面，还需要开展亲职教育，让他们知晓孩子犯的错误父母是有责任的，从而改进教育方式，也能照顾自己的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方案的实施没有任何的问题，李祥也一直很配合，但没过多久，我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其他的孩子来的时候会互相开玩笑，互相逗乐；但是，李祥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干活，很孤僻，脸上也很少有笑容，总感觉有心事。

一个19岁的少年应该是怎样的呢？生气勃勃、活力满满、甚至偶尔还会有些叛逆？但李祥没有，他的反应让我心疼。有一天我走过去问他，他说只是担心儿子，担心以后，控制不住自己，也给不了孩子好的生活。

我心里一沉，本能地觉得之前的事可能在他的心理留下了阴影。看来，心理咨询的事情不能再拖，必须马上进行。后来，咨询的结果不出我所料：李祥知道自己以前的行为是犯罪之后，觉得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觉得很无助、很迷茫，还有孩子需要抚养，压力特别大，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抑郁得分0.675，属于中度抑郁。但是他有亮点，就是特别有爱心。如果不继续治疗，很有可能恶性发展。

我，看着咨询结果发呆，开始担心这对父子。

我和咨询师商量准备发挥他的亮点，建议让他加入义工，他说太忙了，没有心思，要考虑考虑。我有时间就多和他交流；又陪他去做了两次咨询。第二次结束后的几天，我看到了他的笑容，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夸耀自己的孩子，特别可爱。第三次结束之后，情况有了根本的好转：因为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父母管教太少，才误入歧途，现在自己想加入义工，想改变自己，想给孩子做个榜样，给和他一样的青年做个榜样。

李祥开始和我开玩笑：“以后我叫你姐姐吧，按照我们的差距我应该叫你阿姨，但是我叫阿姨的话，我的孩子得叫你奶奶，把你叫的太老了。”

我笑着应允：“我当然没有那么老，还年轻着呢，我还得多整整你们这些熊孩子呢！”

全身心投入的日子总是无暇顾及时间，四个月的帮教期过了，我拿着观护帮教报告，和检委会汇报，一致同意：李祥犯罪情节较轻，又系自首，认罪悔罪态度好，管护帮教期间表现好，适用认罪认罚从轻，作出相对不起诉决定。我迫不及待的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在电话里，李祥激动的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哽咽着说：“检察官姐姐，我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做，你一万个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也许是对我们最后的回报。

“7月8日，李祥爱心捐款50元。”龙城义工组织给困难学生捐款，李祥是第34个捐款的人。问及原因，李祥说：“检察官姐姐，大事我做不了，这点小事，我可以为孩子们做。”我的感动在眼里打转，只为他的改变，是的，从犯罪嫌疑人到充满爱心的义工，一颗心的距离，他成功的跨越了。这正是我所期待的结果。

直到现在，我经常能收到义工组织发过来的照片，一个阳光帅气的青年，脸上带着希望，眼里透着光，穿着带有龙城义工标志的红色马甲，为福利中心打扫卫生，为义演准备场地……丝毫没有在意那湿透的衣衫。

我想，以后这样的照片还会源源不断的发过来。这是我今年以来第五个观护帮教的案件，精准化的管护帮教挽救了这些迷途的孩子。是的，未检存在的价值不只是办案，更重要的是要放弃司法流水线，要用自己最柔软的内心倾听他们故事背后的离奇理由，要心怀悲悯，对每一个工作对象，你要考虑他的经历、他的家庭、他的朋辈、他的苦难、他的亮色、他的创伤、他将要受到的惩罚和无法预知的未来，他不懂，但是我要懂。

伯特.海灵格说：所有的孩子都是美好的。未检人有义务持续他们的美好，也有义务让他们回归美好，虽然会付出更多。但是，我愿意！我一直愿意！

王香玲个人简介

王香玲，第二检察部未检办案组的员额检察官，2003年入检，先后在反渎职犯罪侦查局、办公室工作，2015年开始从事未检工作，曾被评为诸城市关心下一代先进个人、爱岗敬业先进个人、学雷锋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

（本案中除检察官外，其余皆为化名，部分图片源自网络感谢潍坊市人民检察院提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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