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气节——读黄孝纪散文集《节庆里的故乡》

张治龙/文

大约，天下故乡都神奇。时间，都会雨露均沾地，撒播在故乡天空大地；劳作无始无终，会造就山村的进程和农人的历程。但不是所有的山村，春夏秋冬的自然与人文，都能有深广的文学表达与关照，进而成为精神文化能源，成为后工业时代农耕文明的乡村标本。湘南八公分村有幸，现在，知名作家黄孝纪的“中国乡存丛书”第四部散文集《节庆里的故乡》出版，又是这方风土人情在另一维度的图文汇集与内心呈现，也让他的故乡在读者面前更加立体明亮。

黄孝纪散文集《节庆里的故乡》

每一个地域的故乡，都存在着关键词元素，每一个离乡人，也在心心念念一些事情，无奈落花流水，无法挽留物象形状的耗散。许多离乡人都在书写故乡，都在以各种零散的形式或符号，或以搏命一击的族谱形式，在曾经的季节更迭中，层层叠加包络，固化故乡源头谱系，建构肉身和精神返乡的寄宿处所。只是这样的乡村同质碎片文字，在中国何其多！而黄孝纪追求的是，异质的系统性的故乡完整叙事表达。他的单篇文章都不甚长，但是叙述连缀的平台景观，却是宏阔无比，四季分明，用这么多文本文集映照单个故乡村庄，他确实比许多人走得更远更前。

2021年的时间流变中，新冠疫情继续压抑和防范着大众的聚集，在这个连身体都难以走向旷野的年节。那些曾经古朴的，传统的，清纯的，清贫的，富裕的，同一片天空下的，乡人形形色色的节庆欢愉，显得是那么珍贵！无论是在百花盛开的时节，赤日炎炎的时节，还是在遍地金黄的时节，风花雪月的时节。在这样一个疫情肆虐的年份，作家黄孝纪以恒定的故乡主题，加上个人独立思考，在键盘上跳着关于故乡的舞蹈，别开新面地把旧日故乡湘南山区八公分村四十个时间节点与他相遇的节庆习俗，联系起来，还原成当下这本《节庆里的故乡》。书中四十篇散文独立成篇，又互相佐证，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农耕时代湘南山区在一个农历年份的节庆风俗“上河图”。我读他每篇文章，都能想象或感受，作者创作时的激情奔放，他的每一篇关于故乡节庆风俗的文章，都是对故乡的礼拜。

没有故乡的人极其痛楚，人可以遭遇苦难锤炼，但非得要有一条路，最少要有一条小溪，可以偶尔地奔流回故乡——回忆和重放节庆里的故乡，是人生奔波中的加油补给。如果你的故乡已经物理性地真实消逝，我要说的是：黄孝纪散文集《节庆里的故乡》，围成的精神故乡，仍然能够让你类比，令你心跳。在总体容易遗忘，总体性容易被颠覆的当下语境，作家对节庆里的故乡修辞，就是对乡村自然的敬畏，是对生命的尊重，是没有声音的大爱，你应该拥有。

在本书第一辑“春”中，有一篇《祈雷》，有一篇《祈鸟》。遍地巫风的湘南有很多特别的习俗，春雷轰隆隆的炸响声，让从春节以来欢乐的八公分村人，揭开了水与人，水与作物的记忆封存。此时也解开了人与其它生灵共生的和弦，节气是天地人无形的时钟。时间均匀地撒在故乡的自然进程和人的进程里，节气让无始无终的流逝，都有了刻度。故乡事物的原初状态，一定是一种广大的包容存在。

正是因为作家可以全域相遇，从而全域创作；人与故乡的全域关系，才是散文书写的本源本真话题。

书中第二辑“夏”，有一篇《寄名》，这篇叙述文字，把故乡的山水与人平等化，以人唯尊的虚假主体观念被搁置，人与山水石木互名，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人都是自然的平等存在者，最多是故乡自然生态的看护者，回报是相互的。作者这种广义生态观，是极智的选项。

相较有些作家，黄孝纪的文风，像故乡一样素朴，不玩花里胡哨，不玩令人生厌的文字游戏。他这些年出版的“中国乡存丛书”系列散文集，首要保持的是文本的整体匀称大气，每篇的流畅情切。在阅读中，我能显著体验到，他非常准确的事物本性识别，功力非凡。在《节庆里的故乡》一书中，我难以读到“无边的想象”，有的只是顺应事物伦理的澄静观照。

清贫时代的故乡，杀年猪是一个难忘的景观，中国地域广阔的乡村，都有这样显现的热闹场面。很多散文作者，也对这种场景，进行过或粗或细的描写叙述抒情，可以说，这样的文笔也可以是美的。我读黄孝纪《杀年猪》，有不小的篇幅，不在“杀”的现场，而在“杀”之后，故乡东西南北各条山路，大人或孩子给各位亲戚送猪肉的崎岖中，这种路的起伏，是能够让读者心潮起伏和泪眼朦胧的，散文文字营造的边界宽度境界大小，高低立现。

散文最忌讳话语泡沫，最忌讳大词大话，消解平常与日常日子的清平之乐，也遮蔽故乡清韵中那些大象无形。可喜的是，在黄孝纪《节庆里的故乡》一书中，我从新年的初一读起，读到大年除夕，节庆里的故乡，文字都是以它自身伦理律动，将一个渐行渐远的农耕年代的湘南乡村的喜怒哀乐徐徐铺展。

作者：张治龙，郴州人，文学评论家，作品散见：《芙蓉》《天涯》《当代人》《大地文学》《奔流》《牡丹》《学习强国》等。